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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話 後手

 

空氣不斷嗡嗡震鳴。

 

聲音從遠方細如蚊蚋逼至耳邊成為了雷鳴轟隆,幾乎快讓人耳聾。

我感覺著最後一絲疼痛從身上剝離,原本嚴重的傷口緩緩癒合,像是從未被人殺傷過,詛咒黑暗的死亡咒文從我手上流逝後,我突然變得異常冷靜,彷彿原先所有慌亂全部從我身上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層從地底深處浮上湧出的極淡黑色氣息,讓我快速地冷卻下來。

時間與空間彷彿在剎那凍結。

血腥味四周瀰漫,濃烈的氣味從一開始的不適變為習慣。

「褚,我沒事。」

隱約地,好像聽到有人這麼說。我有點被動地抬起頭,看見的是那道可怖傷口,以及好像不會停止的血流。

有那麼瞬間,我真的很想問他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非親非故、種族不同,甚至連世界屬性都不相容,更別說妖師一族還欠他們一筆血債,究竟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這時候突然想起了學院戰時,千冬歲眼睜睜看著夏碎學長成為他替身的表情。

「褚,看著我。」

沒什麼知覺地順著聲音,我有些麻木地看著眼前這人,他緩緩地吸了口氣,移開抓著我的手,染血的手掌貼到黑色地面,細小的裂縫慢慢從掌心下延展而出。

我沉默地盯著學長身上的傷勢漸漸減輕了一些,變得沒那麼駭人,然而帶著詛咒的傷勢可轉移到土地上的有限,並沒有完全消除,沾染不善的死咒氣息依然淡淡環繞在他身上。然而他身上開始浮現隱隱的銀色圖騰,居然排除掉了些危險影響。

「我說過,我不會再死一次。」那張漂亮面孔很堅定地向我說:「我不是回來送死的。」

「……」

感覺到身後迸發殺意,我回過頭,重柳族接連撲上的剎那,黑暗力量引動,在我們周邊轉出一個圈,逼退還想砍過來的刀刃。

成形的黑自動在我們兩人腳下轉出了陌生的黑金色法陣,安安靜靜地轉繞著,一點一點的黑暗光芒往上飄浮,在我們周邊形成小小的保護屏障。

還想再靠近的重柳族突然停住腳步,「——!」察覺不對的瞬間,他身邊立刻出現好幾名白色獵殺隊的人散出術法。

「想砍我也得付出代價,你們忘了嗎。」冷冷看著重柳族身上爆出白血,我偏過頭。「哈維恩,擋住這些渾蛋。」

早就憤怒想咬人的夜妖精衝出去,隨同米納斯和老頭公設下讓獵殺隊止步的箝制,魔龍的小飛碟散出,增強了那些術法,竟然真的絆住還想衝過來的白色獵殺者,就這麼眨眼瞬間,哈維恩已砍下逼至眼前的獵殺隊手掌,並一腳將人踹回去。

我吸了口氣,重新轉向學長,在他開口前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領,小心地避開傷口,趁他還沒意識過來我的想法之前,直接用腦袋對著他的額頭用力撞下去。

說真的,我本來是想給他一巴掌或是一拳,不過附近人有點多,直接搧他臉不太好,所以只好用撞的。

叩的一聲,眼前一黑,果然滿腦星星和劇痛傳來,我鬆開手,摀著過於用力而發痛的頭,等暫時的頭暈眼花過去後,才重新抱著腦袋看著同樣被我撞懵的學長。

「我……」咳了兩聲,我吞吞口水,讓喉嚨不那麼痛之後才繼續開口:「我一直很感謝學長你們,雖然……雖然你們不覺得有什麼,可是你們把我的世界放到我手上,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褚,你……」

「學長你搞錯了一件事。」打斷對方,我用力握緊拳頭,低下頭。「我很高興大家相信我,願意來。可是我最害怕的不是看不到你們,或是你們厭惡我將我驅逐,而是你們因為我而受傷、死了,我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

「我不知道學長你是怎麼想的,那時候推開學長不是因為我不相信你們,是我怕大家都像重柳一樣,那我一定會恨透整個世界。」

「所以學長你……不須要強迫自己變強,也不要愧疚,我不是你的責任。」

「如果是因為我過度依賴你,我真的很抱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學長在附近、知道他會來,就讓人有種莫名的安心感,甚至將他的存在作為我失控前的煞車。

我不清楚學長是不是感受到這點,但是從他再次回到我們身邊後,顯然已經著手做了不少其實不應該是他要做的事情,包括獄界的退路等等,幾乎真的就把自己當成保護傘般張開,試圖遮蔽暴雨。

當時鬼王問我的話,我現在已經明白了。

那時獄界的王者問我如果未來強大後,會不會回頭去幫助學長,我反射性只覺得我不被揍死就不錯了,但顯然那時候殊那律恩想問的不是這個,所以他結束了話題。

他所謂的「幫助」,並不是力量上的幫助。

其實眼前這個人只比我大了一歲,甚至比冥玥和然還要小。

他受傷也會痛,被砍也會流出血液,力氣耗盡同樣會倒下。

「學長你不是神。」

他就只是一位,大我一歲的學長而已。

 

***

 

站起身時,我注意到周圍原本吵雜的聲音平息了不少。

眨眼出現在我身邊的喵喵與一名七陵術師按著也想站起的學長,快速點出醫療法陣,在空氣中翻飛的藥水迅速淨化周邊擴散的毒素,慢慢促使學長身上的兩處傷勢癒合。

雖然他們對下方的黑金色法陣似乎有疑慮,但並沒有開口詢問。

「請照顧好學長。」我淡淡卻誠懇地請求喵喵,少女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最後只是用力地點點頭。

在白色大陣中,聚集這些黑色力量並不容易,我可以感覺四周有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就好像有雙手用力掐住我讓我無法吸取空氣、直到胸口發痛,或許這就是那些邪惡種族闖進來同樣會感受到的。

踏出步伐,我不太想讓喵喵他們的治療受到影響,所以打散那個不知道哪來的法陣,往前走時,看見夏碎學長和伊多設下了新的防禦,再次將我們這邊的混亂與其他人隔開,以免外面的戰場從內部遭受攻擊。

橫阻在我和白色獵殺隊中間的是哈維恩與魔龍他們布下的黑色守護,被詛咒反彈震傷的重柳族按著胸口,在他同伴的治療下好了不少,恨恨地瞪著我們。

光是這點我就覺得這重柳族應該真的地位和實力滿高的,被然的詛咒反彈竟然沒死,還可以緩解,難怪可以每天無所事事追著黑色種族亂咬。

「垃圾!」

扶著人的白色獵殺隊啐地罵了一句,瞪著我像在看最噁心的殘渣。

我笑了。

「或許該由你們來說,我將會為這個世界帶來什麼災厄?」冷冷地開口,看著這些不擇手段都想弄死我的光明存在,那一張張臉或許沒有辦法完全記得,可是相同的惡意估計一輩子都很難忘掉。

總是這樣,他們力量強就罔顧別人的感受,蠻橫地強行達到想要的目的,甚至不讓人多開口講一句話,自認為正義。

這麼想殺我的話,就提出真正的理由啊,別在那邊鬼扯未來可能會毀滅世界那種原罪,如果硬要用這種說法,那你們該殺的應該是全世界,畢竟人人都可能扭曲成鬼族或者妖魔鬼怪,不是嗎?

到底有什麼理由一定要在這種大戰時,不惜扯後腿傷害別人也要來殺我?

既然你們是光明正義的白色種族,那麼就該給出一個足以讓別人信服的說法吧。

「我們不須要給任何理由。」獵殺隊的其中一人繼續丟出那句欠噴的說詞:「光是你們身為黑色種族這點,就足以受死。」

「區區個自認正義的白色種族連正義的理由都講不出來,真是太丟臉了。那吾等黑色種族自不用和你解釋任何事情,既要加害,我們也不會束手就擒。」哈維恩擋在我面前,吐掉了嘴裡的血,以不屑的目光斜視著對方。「就看誰先弄死誰,垃圾!」

我和重柳族對上視線,冷冰冰的藍色目光竟抹上憎恨,我皺了一下眉,覺得這種恨意根本過頭。

「你到底是『他』的誰?『他』為什麼而死,你們心知肚明,不要再拿他作幌子,他的死沒有這麼廉價。」如果不是重柳,現在的我應該已經想辦法先弄死幾個獵殺隊,重柳想換取他們的生命,這些人卻不知死活。

「你知道你腳下剛剛踩著的是什麼陣法嗎。」並沒有回答我帶有怨恨的質問,重柳族反問,接著又逕自繼續說:「那是回應你憤怒的黑色世界力量,總有一天你周遭的一切都會因此毀滅,我的族人只不過是一個開始,我們不相信你能夠控制自己,就如同千萬年前,妖師一族幾乎毀滅我們一樣。」

「我不會變成那樣。」無視那些獵殺隊臉上赤裸寫著的不信,我淡淡回道:「所以你們到現在都還活著。」

「別狂妄了,妖師。」重柳族不以為然,「就憑你?」

「憑我動不了你們的話,你們為什麼會集體想殺我。」真是好笑了,這些人是M嗎,嘴上瞧不起,追殺人倒是很勤快。

重柳族還來不及高傲回嘴,我們附近突然發出轟然巨響。

被困住的黑術師猛地原地爆炸,衝斷了我們的對峙,就連白色獵殺隊也立時擺出最高警戒陣勢。

凶狠的巨力撞碎短暫囚禁的牢獄,黑術師眨眼出現在獵殺隊面前,首當其衝的獵殺隊雖然已迅速反應過來橫過刀保護自己,但百塵鎖一點也沒將這點阻礙放在眼裡,長刀直接在他面前碎成粉塵,接著那名試圖想做點什麼的獵殺隊頭顱爆開,腦漿與碎成不知幾百片的細小骨屑在空中飛濺。

本來因為砍我被反彈受創的重柳族顧不得治療,急速站起身,張開守禦,險險救下差點成為第二名被爆腦的獵殺隊。

「退下!」重柳族喝了聲,知道自己敵不過黑術師的幾名獵殺隊訓練有素,動作一致地回到重柳族後方,協助他加固防守。

還沒來得及講句什麼,我整個人被往後扯,哈維恩立即把我拽出戰圈,旁邊的夏碎學長與伊多動作飛快地同時後撤,很快,我們就與新一波衝突拉開距離,並設下新的保護陣法。

小淺與伊麗莎回到我們前方,輕巧身形落下,同時帶來一道道壁壘,擋住重柳族與黑術師根本毫無克制而四散飛濺的攻擊殘力;只見她們又展開幾個法陣,硬生生將那兩人的空間切割開,與我們隔離。

黑術師完全不在意我們的後撤,抬起手,殺氣與威壓、敵意一口氣爆出,像小炸彈般把周圍整塊區域的泥沙碎石轟然掀飛,肅殺的驚雷從黑色天空打了下來,劈開上方的守護結界,震退趕上去要修補的七陵學院術師。

在外圍繞的黑術士群和鬼族一看見破洞,立即就像螞蟻一樣擁了上來,接著又讓固守的七陵隊伍們打散,兩方竟然有短暫時間僵持不下。

這恐怖攻擊的程度已經和打罵我們的狀況不同,簡直像是看見滅門凶手那種,不把對方挫骨揚灰不肯罷休,頗有失黑術師原本應有的身分。

應該有預測到會被高壓重擊的重柳族好整以暇地在自己周圍點下泛藍色的銀光陣法,幾束光線編織成網,攔下黑術師數輪攻擊。

守護壁幾乎是粉碎的瞬間又重新癒合,兩人的攻守眨眼間已來回好幾輪,竟然誰也沒討到便宜,即使重柳族身上還帶著妖師的詛咒創傷,還是沒被百塵鎖拿下一城,由此可見他的實力真的異常強,穩穩保護著自己身後的同伴。

如果不是因為敵對,我會很欣賞這個重柳族一步不退保護同伴的行為,但是因為兩邊都非常討人厭,狗咬狗的衝突看起來簡直賞心悅目。

「你也是吧,噁心的清王血脈。」百塵鎖甩手,紅黑色的長刀赫然從他掌心延伸出來,一刀劈在那面快速癒合的保護壁上。「想掩飾這種臭味嗎,去死!」

對著我們時分明把情緒藏得很好,但是發現重柳族的身分後,黑術師卻露出赤裸裸的憎恨殺意,而聽到「清王血脈」之後,我不由自主地愣了兩秒,意識到這個重柳族和我所知的那人很可能是兄弟關係?

趁著瘋狗互咬的當下,我回過頭,有點膽戰心驚地確認了下學長他們的所在位置,畢竟剛剛並沒有遠離,他們應該還在附近緊急治療。

果然一下就找到,喵喵和七陵術師就在不遠處,剛剛為了保護學長不被衝擊影響,他們也設下許多結界,只是大半都被打破成殘片,來不及回收,那些支離破碎的殘損術法如同點點螢光,細細飄散在四周。

我們趕緊靠過去幫忙重組這些保護。

就在這時,我重新對上了學長的目光。

老實說,剛剛衝著他一通發作是因為我整個憤怒爆發了,現在看著他,我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大概就是一個三分尷尬七分不知所措的狀態。

倒是夏碎學長仔細確認過學長傷勢後板起了臉,似乎想說點什麼,卻又沒有開口。

暫時做好柵欄,小淺揹著手來到我身邊,半傾身看了學長一會兒,突然開口:「你如果有用我們給你的東西,會更快自體淨化不祥傷害咒語,獵殺隊的死咒不是針對你,只靠精靈的血脈是能隨著時間把這些波及分離瓦解,但是會很難受。」

「少多話。」學長皺起眉。「反正會沒事。」

「只是提醒你疼痛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最好去醫療班待著以防萬一。」小淺大概是剛誕生意識,還很不會看人臉色,相當盡責地說著:「強硬排除詛咒引起的皮肉炸開很不舒服。」

「又不是第一次。」學長低罵了句。「總之,不要多話。」

小淺一臉迷惑,不過真的安靜了。

旁側的夏碎學長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接著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看見他突然瞪了一眼學長,而且是非常憤怒的那種狠瞪,幾乎完全沒有了他平時溫文柔和的氣質,然後聽見他說:「你自己沒吃?」

學長直接迴避這問題,裝死了。

我猜如果不是因為時間與地點不對,夏碎學長可能真的會當場揍學長,因為他渾身散發的怒氣就是這種感覺。

問題來了,為什麼夏碎學長會這麼生氣?

他沒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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